1986年,国际蜂联主席波尔奈克先生到萧山洪德兴的蜂场考察,授予其荣誉勋章。
洪德兴和蜜蜂在一起。
2004年,泰国国家蜜蜂养殖考察团来访。
(资料图)
从20岁起,就像蜜蜂采花蜜一样,我起早摸黑地追赶着花期,与数亿只蜜蜂相伴。
蜜蜂就像是我的亲人。
如果你问我的名字,我会说——我的名字叫蜂农。
本来我会是一个好木工,命运却被一个大蜂团改变了
我是萧山靖江人,今年七十挂零。
我的父亲以木工手艺远近闻名。我读到小学三年级就不读了,跟着父亲学木工。
我干的木工活也很漂亮。当时,靖江一带,谁家装修屋子,做个家具,弄个窗花,总会把我们父子请去露一手。
靖江街道靖东村的一些老宅里,现在还能找到我们当年做的箱箱柜柜。不出意外的话,我也将子承父业,成为一名木工师傅。那时候在农村,有一门手艺是很让人羡慕的。
1972年,我20岁,我家后院那个大蜂团改变了我的命运。
靖江这一带到处都是油菜花,很多养蜂人喜欢来这里放蜂。隔壁瓜沥镇的集体蜂场转场时,把一个大蜂团遗落在我家后面的竹林里。
当我追上去告诉他们时,蜂场的人开玩笑说,你自己养着吧。
我还真动心了。六七岁时,我的小叔叔在南瓜棚下养过几窝蜜蜂,他是养着玩,还有蜂蜜好吃。
当木工的时候,我给邻近镇里一位老蜂农做过蜂箱。老蜂农送了我一小瓶蜂王浆。我晚上老是睡不着,睡着了也不踏实。吃了一段时间蜂王浆后,我的怪毛病治好了,睡觉可香了。
蜜蜂挺神奇的。
我动手做了一个蜂箱,抓来大蜂团里的蜂王,这下引来了竹林里没来得及转场的蜜蜂。
全村的人都惊呆了:0.5公斤的蜂王浆,竟换回了60元人民币
我把这箱蜜蜂当成宝贝,家里人却觉得我不务正业。
还没兴奋几天,父亲的一盆冷水就泼了过来:养蜜蜂,是本分的农家人不屑做的事。
当时,除了种田,只有木工、泥水工是人们眼中的正经活。四邻八乡还没有人靠养蜜蜂养家糊口的。
我把精力都放在伺候这箱小精灵上,影响了木工活。父亲恼怒,有几次差点把蜂箱掀翻。
我也是倔脾气。蜂王浆肯定是好东西,将来会被大家接受的,养蜜蜂一定能大有前途。
20岁的我年轻气盛,也不管父亲会不会生气,就把自己的木工家伙堆在院子里,一把火烧了个干净。
这下也彻底断绝了我成为木工的可能。
1974年,在我开始养蜂的第三年,一箱蜜蜂已经被我发展成了10箱。这很不容易。
江南的养蜂人都知道,养蜂的生产期是在每年的3月到11月。1月、2月春繁时,养蜂人最烦恼,那时没有花粉采,蜜蜂幼虫会饿死,甚至成批死去。
从鲜花中采集的花蜜和花粉,是蜜蜂的主要食物。当自然界没有花开的时候,就需要养蜂人投喂饲料,用白砂糖或果葡糖浆代替花蜜。天然蜂花粉可以用蛋白质含量相当的大豆蛋白粉替代,但成本很高。
有一回,一连下了13天雨,蜜蜂飞不出去。我看着发愁,就自己搞实验,把黄豆、豌豆、罗汉豆等磨成粉,喂蜜蜂吃。
蜜蜂活了!我成功了。
从10箱蜜蜂里取出来的蜂王浆,自家人根本吃不完。我听说钱塘江对岸的胡庆余堂在收购,就带着一斤自产的蜂王浆(相当于10箱蜜蜂三天的产量)去了。
回来时,我脸上都是笑容。全村的人惊呆了:0.5公斤蜂王浆,竟换回了60元人民币!那时候,村里最好的木工,我父亲,一天才赚1元8角5分。
我一下子成了村里人最羡慕的能人。
甩掉了“不务正业”的帽子,我开始施展人生抱负
正当我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时,村干部找到我家,要把我的蜂箱拆掉。那时候,农民养蜜蜂被认为是歪门邪道。
“谁敢动一下蜜蜂,我就和谁拼命!”我一急,操起淘粪的长勺,横在蜂箱前面。
蜜蜂产的蜂王浆是那么好的东西。我养蜂又没妨碍别人,怎么就不行呢?
那次,来“清剿”蜜蜂的人铩羽而归。但父亲的工分在之后两年里,都被一笔勾销。是我连累了父亲。
亲朋好友劝我不要一意孤行,这个家还得继续下去。我也差点想放弃蜜蜂,真的,就差那么一点点。
转机出现在1978年底,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,社会空气不一样了。两年后,中央又对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提出肯定,鼓励农民发展多种经营。
甩掉了“不务正业”的帽子,没有了这样那样的束缚,我开始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负。
这时候,我结婚了。妻子陆秋凤是远近知名的裁缝,她做衣服一天能有1元4角,这在当时算高收入了。
她没想到的是,嫁给我后,有一天自己会转行,从女裁缝摇身一变,成了女蜂农。
一家人都被我“拐”上了养蜂之路
1981年,我们结婚的第三个年头,我和妻子商量,要和别的蜂农一样,去远方放蜂。
我的蜜蜂已经养到40多箱了,靖江的花粉不够采了。
我和妻子说:跟我一起去放蜂吧,我一个人忙不过来。你不用干别的事,就帮我把蜂巢里的王浆取下来,你的手巧,肯定干得比我好。你做裁缝每天只赚1元4角,和以后养蜜蜂起来,这就是个零头。
那时,小女儿洪小燕才4个月大,离不开妈妈。大女儿洪燕才5岁。我们把两姐妹都带上了。为什么?让大女儿照顾还在吃奶的小妹妹。
就这样,一家人都被我“拐”上了养蜂之路。但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艰苦。
我们江南的蜂农知道,春季蜜蜂采的主要是油菜花、紫云英、柑橘花。而油菜花,云南的开得最早,然后是四川、浙江、江苏……
不同的路线,追的花不一样。每年4月20日之前,我带着蜜蜂在萧山围垦采油菜花;4月20日到5月4日,去绍兴采红花草籽,也就是紫云英;5月5日到吉林临江,采鸭绿江周边的野花;6月20日左右进山,采椴树花,再是荆条花;9月下旬,回到杭州,在临安采茶花;11月初,带着蜜蜂越冬。
一年四季,蜂农从南往北追逐着花蜜,一个地方采完了,收拾行囊,寻找下一个鲜花盛开的村庄。这听起来很浪漫,但现实是,我们经常住在不通水电的荒山田野,睡的是夏如烤箱、冬如冰窖的帐篷,晚上还会有蛇、蛤蟆钻进来。
为了蜜蜂,我经历了别人想不到的苦,也苦了我的家人。搭个窝,家人在大山里陪我一住就是几个月。东北的冰天雪地里,我们每天就吃饼。饼又冷又硬,5岁的女儿咬都咬不动。
在黑龙江汤原县,我们还遇到过黑熊。那里是深山老林,进去都没有汽车,靠牛车拉。
黑熊喜欢吃蜂蜜,鼻子很灵敏,会不请自来。有一次,这个庞然大物闯进来,把蜂箱推倒了,正在啃食蜂脾(也叫巢脾,由蜜蜂筑造的、双面布满巢房的脾状蜡质结构,是蜂巢的组成部分)上的蜜。
护蜂心切的我,跑到附近农场,借来猎枪,用枪声吓跑了馋嘴的黑熊。
还有一次,在吉林临江桥边的高地上,我们搭了个帐篷,住了三四天。
有个当地人问我,你怕不怕鬼?我摇摇头,不怕。那人接着说,你知道这处高地是怎么来的吗?是古代打仗时,死尸堆成的。
这些都不算可怕,蜂农最怕的是恶劣天气,蜜蜂会受损。只要蜜蜂没事,吃点苦都能忍受。
那几年,我们一家人带着蜂箱到过杭州的天目山,去过广东梅县,也到过吉林、黑龙江,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跑遍了大江南北。
我第一次扛着3万元钞票回家,一辈子靠天靠地吃饭的父亲,惊呆了
这么辛苦地追赶鲜花,是不是赚到了很多钱呢?
第一年出门,我带回来尼龙薄膜,盖了三个置放蜂箱的棚子;第二年,我赚了38元,带了一个“红双喜”高压锅回家。
钱没赚到,但我见识了世道人心。
那回去辽宁采荆条花,我锯了一段红松木做蜂箱。没想到,那堆木头是集体财产,有人举报给了村书记。
我想,这下坏了,要罚款了。
村书记是典型的北方人,高个子,长相厚道,能侃。和我交流了一阵子,他说,“你们南方人来北方也不容易,这次(木头)就用了,下次用,要先汇报下。”
我赶紧千恩万谢。世上总是好人多,与人为善,路才能越走越宽。
前面说了,不开花的季节,我尝试用黄豆粉代替天然花粉喂养蜜蜂,好比婴儿喝奶粉。给蜜蜂喝的“奶粉”,比例和配置都有讲究。养蜂第三年,经过多次试验,我的黄豆粉喂养蜜蜂的技术越来越成熟。
我决定,之后就安定下来,在萧山本地养蜂,不再带着家人四处赶花期了。
黄豆粉喂养还有个好处,蜜蜂出产的蜂蜜和蜂王浆比较稳定。那年,在杭州胡庆余堂的收购点上,我很是风光。别人用小瓶子装蜂王浆来卖,只有我,挑着两大袋塑料瓶装的蜂王浆,扁担都压弯了。
卖蜂王浆回来,10元面额的人民币,1000元一捆,刚好装了一个石棉袋,一共是3万元。在20世纪80年代,这绝对是让人眼红的收入。
我第一次扛着3万元回家,一辈子靠天靠地吃饭的父亲,惊呆了。他慢慢理解了儿子当年的选择。
在靖江镇信用社,我是第一个存入万元以上大额现金的农民。我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。
县里召开第一届“万元户”大会时,我已经有10万元家底了。问起一同开会的其他“万元户”,他们还只是一两万元的收入,我心里有种控制不住的自豪感。
手里有了钞票,1991年,我把老房子拆了,盖起一幢140多平方米的洋楼,又在村里“抢”了个第一。
从广州买来的墙砖,把泥水师傅都难住了。因为在这之前,之前谁都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装修材料。
一个才读过小学三年级的蜂农,论文登上了国家级刊物
养蜂是技术要求很高的行业。那个年代,我接触到的养蜂老师傅都普遍保守,我只能自己钻研。
白天,我与蜂为伴;晚上,我一遍遍看买来的养蜂书籍,脑袋里装了各种养蜂的新知识。
我发现,最初的10箱蜜蜂里面,有一箱的王浆产量达到了60克到70克,其他几箱还不到30克。几经探究,特别是去省农大请教了专家后,我才搞明白,产量的多寡是蜂种的种性差异所致。
原来,一个好的蜂种就能决定整个蜂群的产量!这个发现对我来说是石破天惊。
我决定,着手优化蜂种。
几年下来,国内的种蜂场被我拜访了个遍。我的蜂场产量,可以比得上专业的种蜂场了。
我还苦心钻研,用石灰水等原料配制成药物,攻克了当时的养蜂难题——白垩病。这是一种传染性真菌引起的病害,以感染蜜蜂幼虫为主,还会在种群中传播。
1989年,浙江省农业厅批准我成立一级种蜂场,每年向全国各地提供蜂种5000-6000只。
1993年,第33届世界养蜂大会上,国际蜂联授予我“中国优秀蜂农”奖,获此殊荣的全球仅6位。
2003年9月,我成立了自己的蜂业公司。我培育的种蜂“萧山金蜂王”,每年产的蜂王浆最高可达17.6公斤,品质优于许多世界名蜂。
从一箱捡来的蜜蜂起步,我把小蜜蜂发展成了农民的大事业!
省农办的一位领导曾说我是“农民院士”。“院士”我担当不起,但这些年,我发表的专业论文也有二十多篇了,其中《洪德兴蜂王浆高产技术》《蜜蜂育大王的奥秘》刊登在国家级的蜂业期刊上。
一个才读过小学三年级的蜂农,论文登上国家级刊物,我觉得我还是挺了不起的。
我用“千言万语,千山万水,千方百计,千辛万苦”的精神,创造美好生活
从20岁到70岁,我一直喜欢钻研、喜欢折腾。比如研究瓜果的嫁接,捣鼓养蜂的衍生品。
2022年,年过70岁的我考出了中医专长医师执业证。在此之前,我曾用蜜蜂的功效制成膏药,治好了自己的腰椎间盘突出。后来,我们研制出了升级版的去湿止痛蜂疗贴,还获得了国家专利。
我把公司的日常事务,交给女儿女婿打理。他们比我幸运,赶上了好时代。他们也没让我失望,在各地组建了养蜂生产合作社,在沂蒙山、长白山等地新建了原生态的养蜂基地。
但有一件事,我一直亲力亲为,那就是保证种蜂优育,不能让原种退化。目前我们在公司核心区保存了一百多箱种蜂用来保种。
我对养蜂的技术从不保密。别人来向我学习取经,我就把经验倾囊相授。
对我来说,蜜蜂就是我的家人,养蜂就是甜蜜的事业。
采蜜、酿蜜,蜜蜂的一生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。养蜂人同样不怕艰苦、辛勤劳作,在汗水中享受着“造蜜”的过程。
我是沙地人,吃惯了苦。按照萧山老话说,我是用“千言万语,千山万水,千方百计,千辛万苦”的精神,创造美好的生活。
现在,我每天还在蜜蜂园里干蜂活。我喜欢听小精灵振翅时“嗡嗡嗡”的声音。从20岁开始,这“嗡嗡”声就是无比美妙的音乐。我会想起年轻时追赶鲜花的日子,它们好像还在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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